家書6

媽媽在領導，孩子受傷的心，也會被捲入漩渦中嗎？想要得到肯定，想要得到认同，想要得到同理，想要被看见，孩子的不容易，孩子，也可以打破集体设定好的框框，冲过围栏，真實的做一個人？

我看到我們的愛，沒有被媽媽接納和肯定，我看見我和哥哥們的難過和無助。我看見我的無助。我不了解媽媽要什麼。當我嘗試不要鎖定於“媽媽，你要什麼？” ，我看看我自己想要什麼。我要自己把愛如實傳達給媽媽。但是媽媽的回應，像蓋過來的浪，很快就捲走了那些好不容易堆積起來的勇敢。我們之間有愛。但是，也有傷害。我又回到了上面的，我不知道媽媽要什麼。我沒有辦法，成為媽媽要的那個人。

我恨不了媽媽的啊，我很愛很愛媽媽。

我的媽媽，是天使來的。世界上沒有人會不喜歡我的媽媽，我從來不知道，有誰是討厭她的。（我，我小時候討厭過她！）我的媽媽對所有人，都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，她非常善良。小時候，我不喜歡看見媽媽是大家心目中的天使。她忙著愛大家，來不及愛我，來不及看到我需要她是我的媽媽。

我的媽媽在每個人心目中，都是天使媽媽。但是，回到家，她也不過只是一個“人”。小時候，我不理解。為什麼每個人都說，好希望我的媽媽，是他們的媽媽——那麼溫柔，那麼有愛，那麼體貼。小時候，我所認知的媽媽，不是這樣的。她也會累，她掏空了自己，她沒有時間愛自己。當媽媽在我面前歇斯底里地一邊洗碗一邊哭，我會怕，我會難過，我靜靜看，不知道怎麼辦。她會罵我，她對我的苛刻，就如她對自己的苛刻。所以，我小時候不喜歡她。因為，我只是一個小孩，但是我的媽媽要求我像一個大人這樣，寬容、懂事，永遠懂事。我做不到的時候，她很生氣，我媽媽從來沒有打我，但是，她的話，是狠狠地刺進我的心的。

我長大以後，才諒解了媽媽。

才諒解了媽媽，原來是一個內心非常柔軟，那麼有愛，但是卻沒有空間愛自己的一個媽媽。現在的媽媽，依舊是大家的天使。但是在孩子面前，媽媽像個不斷討愛的小孩，不管對孩子還是身邊的人，她陷入“我為你好，你為什麼不懂得珍惜？”中。她很好很好，好到別人沒有辦法接受她的善意時，她會受傷，她會聽不見看不見我們的愛。

對於媽媽聽不見看不見我的愛，我很難過，很難過，很難過。那沒有恨。那是心疼。那是受傷。那是難過。那是愛。

小時候，我總是不被允許。

我不被允許錯、不被允許生氣、不被允許表達不要吃大蔥冬菇韭菜、不被允許不想跟爸媽出門、不被允許不喜歡這件裙、不被允許說我學不會化學物理數學；我很喜歡我的衣服，表妹也很喜歡，她要，媽媽會要我給她。如果我跟同學起糾紛，都是我的錯，因為我應該要懂事。在學校，媽媽會跟我的老師說，不要因為是老師的孩子，就縱容我。別人打一鞭，我要打雙倍，正因為我是老師的孩子，我更應該細心、更應該記得教訓。我如果做得好，媽媽會說，這是我應該要做的，我得獎，當大家都讚美我，只有媽媽，媽媽把我很努力很努力換來的榮耀，跟別人說，是僥倖。我不被允許因為努力的成果，而享有喜悅和榮耀。

我不被允許，表達任何感受。只要我誠實告訴媽媽，我的感受，媽媽就會說讓我聽了很難過的話。我只是一個小孩。

有一次堂妹來我們家玩，跟我睡。她從我的櫥櫃裡偷了五塊錢，被我發現了。媽媽知道以後，我以為媽媽至少會安慰我，會跟堂妹說，這是不對的行為。沒有。媽媽在小堂妹的面前訓斥我：為什麼我要引人犯罪？為什麼不把錢藏好？媽媽帶走了堂妹，哄她，安撫她。留下錯愕受傷的我。

小時候，我們家有隻小狗，陪著我長大。它12歲那年去世了，我很難過，我哭得很傷心，幾乎哭到要斷氣，哭了很多天。媽媽很生氣（雖然她也是傷心的），罵我，罵我，生老病死，你哭什麼，你沒有用。幾年前，哥哥的朋友送他一隻小倉鼠。我很怕（有一天它又死了我會很傷心），但是我喜歡代哥哥照料小倉鼠，我喜歡跟它說話。後來它病了，熬了兩天，死了。我很傷心，我覺得是我照顧不好它，不知道它生病了所以死了。我躲在房間偷偷哭。媽媽知道了，很生氣很生氣，罵我。跟之前一樣。我不被允許傷心。

我是在充滿不被允許下長大的小孩。這是我近來才看見的。

我曾經很恨自己，我覺得自己不應該活著。

因為媽媽說我沒有用（當我還只是一個小孩，我所聽見的，真的就只是我沒有用）。因為我總是得不到媽媽的肯定，無論我多麼努力，永遠不夠。媽媽當然也有以我為榮的時候，但是，小時候，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。

當我做不了媽媽心目中的孩子，我就是沒有用的。我百般討好，逼自己做很多自己不喜歡的事，不會的事，不願意的事，去成為大人喜歡的孩子。我以為這樣，我就會得到媽媽的愛。（她當然是愛我的，當我還只是一個小孩，我看到的只是媽媽說我沒有用）

那些愛，對當時只是一個小孩來說，太重了，重得我從來不知道，原來是愛。

現在，當有人告訴我，你說話的聲音真好聽，你笑得真好看，你真善良，你真體貼，你寫的東西真好，你真靈慧... ...；我會怕。我會問，真的嗎？你在說的人是我？當男友告訴我，我真好，遇見我，是多麼幸福的事， 我會怕。我會怕，會不敢相信，我是好的。我是如此的好，如此值得擁有。我看見自己走不出來，我看見自己對自己的不敢信任，但是卻無助。

媽媽，你沒有錯。

當我看見你終日周旋於舅舅阿姨和外公外婆的糾紛之間，社團安娣朋友們的大事小事，都由你來分憂，你在扮演調解員的角色；安撫該安撫的，勸導怒氣沖沖的，陪伴有病纏身的。處在紛紛擾擾的是非當中，媽媽便是那朵蓮花。即便受到再大的打擊，媽媽從來沒有回擊，從來沒有在眾人面前說過任何消極的話。正正如此，媽媽把自己壓得緊緊的。我親愛的媽媽，也只是凡人一個。

而我看見自己活在媽媽的生命裡。

我承擔了媽媽的角色。我看見了，但是我擺脫不了。我無法釋放。當我一度誠實，還原我內在小孩的面貌，我發現，我沒有能力保護她。旁人會承受不住誠實的我。而我沒有辦法堅定自己，我沒有辦法相信，我是一個自由的靈魂，我不必承擔他人的生命。我知道我是，而我沒有辦法相信，我是。

不關媽媽的事。

我看見了，媽媽有她自己的生命旅途。我知道，我必需把媽媽的還給媽媽，把我的還給我。而我作為媽媽的孩子，那個聯繫在，我會受到牽引，我會因為是媽媽的孩子，不自覺又跌入媽媽的生命中，承擔媽媽的生命的某個部分。但是我很高興，我是一個生命。我唯一相信的是，我是我自己的光。 我（還）沒有辦法全心全意擁抱自己，愛自己，看見自己是美麗的靈魂。我看見，但是，此刻，我還接不住她。

弱弱的，我是愛自己的 (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