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 Nov 2012

開在心中的大地

決定要去蒙古時,家人和身邊的朋友紛紛對這個選擇,表示驚訝不已。反對的聲音,擔憂的話語,疑惑的眼神,淹沒了我的勇氣。

大哥只問我一句:你要去,還是不要去?  旅費,是他付的;媽媽的點頭,也是他替我爭取的。我是溫室的花啊,哥哥因為這件事,被媽媽訓了好幾回。可以嗎?我真的可以獨自去旅行嗎?況且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蒙古行。同行的,還有15位素未謀面的旅伴。   

並沒有要離開誰,離開什麼。  

直到我踏足在蒙古的草原上,平臥在沒有邊際的原野上,和大草原的孩子追逐,和馬兒相互依靠,彼此信賴,再望著頭頂一片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流動的星河,恍然驚醒似的,這並沒有把我從自己的世界中抽離了,反倒是安穩了生活中飽受驚嚇,揣揣不安的心。  

從友人們的影片和相片中看見的自己,像個純樸的小孩一樣地笑。放開胸懷地笑。  

靜靜地,聽旅伴們分享各自的故事;看司機大叔每一次認真的剪影;你不會想像得到,名字是朵花,個性卻亦剛亦柔的蒙古女領隊,多麼令人著迷。與天地日月星辰為伴,是生命中每一天都在經歷着的。然而,立足在遼闊無邊無障礙物的大地之間,宇宙蒼穹的溫柔,如流動的小河似的,流入你心間。不知名的小紫球花;這輩子或許就只碰上一面的農家大媽、大叔、小朋友們;屬於你的某段時光,某段路... ...  

每一天,在旅伴和新認識的蒙古朋友之間感受生命的力量。  

蒙古朋友和我們儘管語言不通,彼此交流的一言一行,一個眼神,一抹笑,一個指定動作,便教你相信,人與人之間相互牽引彼此的,只不過是一顆心。第一次靠近馬兒,我是害怕的。正因為我知道,馬兒的性靈能夠察覺到我的恐懼。蒙古司機大叔輕輕地拍了拍騎在馬背上的我,給了我一個安穩的笑容。好比一支強心針注入似的,我把內心的矛盾和煎熬都拋開了。全心全意地,把自己交給了自己,把自己,交給了馬兒。我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,而我卻願意相信,這是我自己選的馬兒,也是馬兒選定的我。我們相愛,好嗎?順著馬兒的毛髮sayang着它,跟它說悄悄話。一路到底,我們彼此信賴着,依靠着。草原的風輕輕劃過我的臉,美好而寂靜的,大地是如此地生氣勃勃。那個下午的時光,我一輩子也無法忘懷。  

你不知道,我親眼目睹一隻羊,活生生地被宰了的那個早晨,是多麼地安靜。  

結束一個生命,對蒙古人來說,更像一場告別式。過程不是太莊嚴,卻沒有一點輕率的表現。宰殺的過程中,盡可能不讓羊兒的血沾染土地。每一個步驟,是如此地篤定,正正就是庖丁解牛。羊身上的每一個部分,絲毫沒有被丟棄。從被綁在木欄下,直到整個過程結束,我遠遠地觀望着,一分一秒都沒有離開過。掩面而泣,心中響起的竟然是:對不起,請原諒,謝謝你,我愛你。新認識的蒙古朋友走過來,以非常生澀的調調,跟我說:smile. 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學會的英文單字。我望著他,望著他,嘴角的肌肉一點也擠不上來。他的嘴角倒是輕輕上揚,再沒有多話。女領隊後來跟我們說,宰殺動物的過程,蒙古女人和小孩是不被允許在場觀看的。我沒有問,那個smile代表什麼含義。誰也沒有權力奪走,或留下一個生命。然而,在生命面前,我們留下什麼了嗎?  

再見了,蒙古;再見了,草原。  

原來,我可以如此平靜地在每個生命之間,靜靜地陪伴着,逗留着,傾聽着。草原的人兒,並不是特別親切。我們,本來如是美麗。每一天的星,每一天的人兒,每一天大地呈現在我面前的面貌,都如此獨特。生活中,本來就不缺如此這般的美。當我鼓起勇氣,往自己的世界之外踏出一小步,迎來的,卻是審視日日生活在小世界中的不平靜,不美好,不安穩的心。  

離開,卻是往回歸的路上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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