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 Jun 2013

生命的對話

某個對話的整理。

那次在蒙古目睹宰殺羊兒的全程,那就趁機會繼續整理吧。

我們在蒙古國。我是唯一全程目睹的人。還有其他人,都在蒙古包內。清晨,那羊兒被綁在木樁下。它是知道的。羊兒全身發抖,不斷拉扯,想要掙脫。你可能不敢相信。它跪下前肢,看我,看我。不斷拉屎拉尿。

後來,蒙古朋友要開始宰羊兒了。李健鴻和我,還有幾個男人在旁圍觀。其他女友都離開得遠遠去了。那是我這輩子,最安靜的清晨。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願意離開。蒙古朋友在地上鋪了一塊布。輕輕往羊的胸腔一刀,再往心臟的血管割下,放血。血注滿羊的胸腔。不到一分鐘,我看着羊從掙扎,到穩穩地從眼睛散去光。他取出羊心,放在盆裡。開始輕輕地割,取下羊皮,還有其他部位。胸腔內的血,一勺一勺的掏,注入面盆。

整個過程,他沒有讓一滴血,沾到地面。臉上,沒有我以為屠場上會看見的兇殘面孔。你知道庖丁解牛。每一個動作,都很精準。他身邊的蒙古人,和他一樣,平靜地,完成整個過程。

我一個早上,從陪伴羊,看著它面臨死亡,到最後望著它被割下的羊頭,和它對視,沒有離開過。全程,我不停掩面地哭,不敢發出聲的哭。另一個蒙古朋友來到我身邊,說了一個怪怪的英文字:smile.他臉上,是平和的。蒙古女導遊告訴我,從來,宰殺的過程,是不允許女人和小孩在場的。從照顧小羊,到長大了,要吃羊,對蒙古人來說,是一個必經的過程。羊身上的每一部分,完完全全被善用,沒有任何一個部分,是丟棄的。

他們感恩羊給他們溫飽,羊身上的部位給作為他們造房子的一部分,等等;他們感恩生靈,感恩祖國,感恩生畜,誠如感恩山川大地。

那個早晨,是我這輩子不可能忘記的。我不知道說出來以後,會引起些什麼。對我而言,那確實是大地媽媽陪我走過的一段路。我人生第一次陪伴一個靈魂,一個死亡的告別式。

因為和他人的對話,趁機會整理了自己。

我說說我自己對此事的感受。

是不一樣的。我的感受是,這是不一樣的。感受體不一樣。對他們來說,沒有主義。甚至沒有感恩。蒙古人甚至是不太說謝謝的。他們相信宇宙之間的自然,不認為人是主宰,不認為動物,是必需、必要,來滿足人類的生存。

只有在蓄意要殺害,和蓄意要擁有之下,人才會在循環之中,分高低,分主次,分黑白是非善惡醜美。在他們,動物不是理所當然要為他們犧牲的。他們也會為動物犧牲。可能,“犧牲”,是我自己添加的束縛詞。草原上的蒙古人,純樸,在物質貧乏之下生存,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,僅僅相信每一個靈魂的絕對存在。相信所有能量的存在。包括河川大地,太陽,星辰,石頭。

對他們來說,所有的給予,是大地給予的。不是動物,不是他們自己,不是誰。土地不是誰的,河川也不是誰的。什麼都不是誰的。

原來,這是來引領我走向自己的。

都是說給自己聽的話。

有一天,我也會像羊兒一樣被宰殺的。那剖開我的胸腔的利刀,是空氣之中的毒素;是人與人之間因為恐懼因為利欲而散發的毒素;是一點一點侵蝕我們肉體的人造XX劑,西瓜膨脹劑;是這裡的廢氣融化了冰川,破壞了整個自然生態,你不知道遠在世界另一端的蒙古的草原貧瘠,都是來自繁華人類據生之地的工業破壞。所有的競爭力,佔有欲,輕輕輕輕地在我們靈魂之上劃動,你連刀鋒的光芒,也來不及看見。

羊的死,不到一分鐘,那是我可以親眼看見的;我們的死,很久遠,很緩慢地進行着,那是我們看不見的。我好像很離題了。但是親愛的,我看見我自己被牽引的感受,確確實實,就是這樣。

是的。後來只剩下羊的頭顱,安放在蒙古包邊邊。大家在清理時,我走到它面前,靜默地看著消逝了光的羊兒的眼睛,我看見深遠的內在,我和它同在。

是全程的陪伴。它全程陪伴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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